武当山的夜雾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涌上山头来,那些弟子们诚惶诚恐,手结莲花印,结成真武大阵,守在真武大帝座前。
凌霄鹤立鸡群的站在人群中,听到喧哗着的经文: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。他觉得自己双手颤抖个不停,心中一片忐忑。
过了许久,乍听一声惊雷,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,一道银色的裂缺直直自天空劈下来,就像他出生那天一样。
殿外,是大雨倾盆。
十二腊月的雷雨,天降异色。
一道如雷的长吟才迟迟自天而落:“……唯愿……仙道成,不愿……人道穷……”
凌霄被这吟啸之声震了心思,抬起头,夜幕恍惚中,只见一位道骨仙风的老人抱着什么在大雨中翩然行来。
他衣袖飘飘,双瞳如星,童颜鹤发,雨虽然大,却不曾湿了他分毫。
凌霄看着他,想到老人怜他养他疼他的那些前尘往事,一腔舐犊,热泪就从他的眼中落了下来。
“师傅……”
老人穿过众多的武当弟子,来到他的面前。
慈眉善目,却有恋恋不舍。
凌霄这才注意到老人怀中的东西。
——蛇妖。
这条蛇合着双眼,安静的躺在老人的怀中,似乎入定了一般。他发如泉水,柔柔的缠绕在老人的双臂之中。明明上半身还是宽袍大袖风度翩翩的公子模样,下半身在裙袍下已经化作紫色蛇身,懒洋洋的挂在老人的肩头。
老人俯**子,将臂中的蛇妖放在他的怀里,淡淡的说:“这是你的劫难了……”
他一怔,仿佛感觉到了什么。急忙跪着上前两步,一把扯住老人的衣角:“师傅,您也要抛弃徒儿了么?”
熟悉的衣裳,熟悉的温度,熟悉的两个人。
只是,这一次,老人再没如同儿时那般将他抱在怀中。那双干枯老年的手,轻轻的落在他的手上,完全没有顾及凌霄的无助,一点点,掰开了他的十指。
毫不留情。
“师傅……”
凌霄惶恐,跪爬着上前,要重新抓住救命的衣服,老人没有看他一眼,轻轻的飘远。
那些熟悉的人纷纷向两边分开道来,凌霄人孤零零一个人,跌跌撞撞的追着自己的师傅,却什么都抓不住。
“师傅……!”
老人垂头叹气:“凌霄,你要明白,你欠他的,所以你得还。”
“徒儿不明白!他不过是妖!”
凌霄一口反驳。
“他是妖没错……”
“师傅您教过我,既然是妖,就该除掉!”
“……但,世事弄人,造化多变。你和他相遇本就是上天定下的机缘,你该顺从天意。”老人捻着白须,喟然长叹,“……汝命不由你,不由我,汝命由天。”
凌霄看着怀中这张安详的脸,忽然恶从胆边生。
若是杀了他呢?
或者一开始就该杀了他!
杀了他!是他害我,只要他死了,我就可以不被这邪魔歪道扰乱了心思。
对,对,杀了他,趁他不知道。
他心思如潮,那边老人重重的咳了一声,提醒他:“是你自己决定用你自己来作交换的,学道之人,焉能无信?”
他如遭雷劈,被问得哑口无言,想到方才的狠毒,顷刻间冷汗出了一身。
这般恩将仇报,与他向来不耻的妖怪又有何分别?!
老人转身向外走去,他见老人所到之处乌云散去,雨意减小,渐渐有祥瑞之光在老人身边升起。
异香阵阵,地绽莲花,光芒流动,若日若月若星。
已是将飞升之相。
众弟子虔诚的趴伏在地上,叩拜他们的师傅。
唯有凌霄,抬着眼睛,贪婪的望着老人。
老人捻着胡须,淡淡的告诫:“你要好好的待他。”
他心头一痛,才知分别在即。
原来人人修身养性,炼丹服茸,徐福求仙葛洪分药,这般盲目的追求着不死不灭,诸般磨难得成大道后,到头来还是要离别。
老人甩了甩衣袖:“从今后,凌霄再不是我武当传人,仙道妖道,凭尔造化了。”
“师傅!”他跪着爬了几步。
老人没有看他,只冷冷的说:“我已不是你师傅。”
凌霄顿首而哭,怀中半人半蛇的妖像是嘲弄一样自然的睡着。
老人却已足踏莲花,成仙而去。
凌霄知道,人道渺渺,仙道莽莽,六道轮回之隔,他再没有机会见到这日日相对的亲人。
今天,此生唯一亲近的人,已经抛弃他远去了。
他抱着那大蛇,默默站起身来,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静静的走出大殿,这样的目光他以前见识过,就像儿时村人看妖怪的眼光一样。
今时今日,凌霄再不是武当传人?!因为他与这蛇妖同流合污,沦为最为大家所不齿的妖怪了。
凌霄心中酸疼,抱着蛇妖,走出道观,一直走下武当山。
寒夜里的积水正在愀然成冰,冰化成水。
生他的地方恨他,养他的地方抛弃他,天大,地大,他竟没有一个归所。
他恍恍惚惚的想着,眼泪又落。
却被人抹去。
那人指冷如冰。
凌霄一呆,垂眸间见那双金色的妖眸,那祸头。
蛇妖揽着他的肩膀,将头与他的头相互纠缠,他说:“别哭,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,直到天荒地老……”
凌霄无助的望着这条蛇,大蛇眼中可见的深情让人窒息一样,铺天盖地困住他。
就像他出生时的那场暴雨。
他出生那天,洪水冲毁了村庄,带走了他的两个哥哥。母亲的肚子在暴雨中阵痛,他在雨中呱呱坠地,脸上挂满了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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